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(第1/2 页)
严监生快咽气的时候,一直伸着两根手指头,怎么都不断气。
几个侄子和家里人都围在旁边,七嘴八舌地猜他的心思:有人说是不是想见两个人,有人问是不是有两件事没交代,还有人猜是不是惦记两处田地,可不管大家怎么问,严监生只是摇头。
这时赵氏分开人群,走到跟前说:“老爷,只有我知道你在想啥。
你是嫌灯盏里点着两根灯草费油,不放心对吧?我这就挑掉一根。”
说完,就赶紧过去挑掉了一根灯草。
大家再看严监生,他点了点头,手一垂,马上就断气了。
全家人见状,立马放声大哭起来,随后准备把他入殓,将灵柩停放在中堂的第三层。
第二天一早,严家就派了几个仆人满城去报丧。
族长严振先带着族里的人前来吊唁,严家留他们吃了饭,还了孝布。
赵氏的兄弟赵老二在米店干活,侄子赵老汉在银匠铺做工,也凑钱备了份祭礼上门。
家里请了和尚道士,挂起了长长的招魂幡,然后开始念经度亡魂。
赵氏每天带着小儿子,在灵柩前哭丧,家里上上下下,从伙计到丫鬟,人人都戴着孝,门口一片素白。
严监生的头七刚过,王德、王仁参加科举考试回来了,马上就前来吊孝,严家留他们住了一天才走。
又过了三四天,严监生的哥哥严贡生也从省城参加科举回来了,他的几个儿子早就在丧堂这边了。
严贡生刚卸下行李,正和老婆坐着准备打水洗脸,就见二房的奶妈带着个小厮,捧着食盒和一个毡布包进来,说:“二奶奶给大老爹请安,知道您回来了,因还在热孝期间,不方便过来拜见。
这两套衣服和这些银子,是二爷临终前特意交代要送给大老爹留个念想,还请大老爹过去一趟。”
严贡生打开一看,是两套崭新的绸缎衣服,还有整整二百两银子,心里顿时就乐开了花,立刻给老婆要了八分银子当赏钱,递给奶妈说:“替我谢谢二奶奶,我马上就过去。”
等奶妈和小厮走了,他赶紧把衣服和银子收好,又仔细问老婆,得知儿子们也都收到了严监生留下的东西,这些是单独留给他的。
问完,他就换上孝巾,系上白布腰带,就往二房这边来了。
到了灵柩前,严贡生喊了声“老二”
,干嚎了几声,拜了两拜。
赵氏穿着一身重孝,出来拜谢,又让儿子给伯伯磕头,哭着说:“我们娘俩命苦啊!
孩子他爹半路走了,往后全靠大爷您给我们做主了!”
严贡生假惺惺地说:“二弟妹,人的寿命都是注定的。
老二已经走了,你现在有这么个好儿子,慢慢把他养大,别太愁。”
赵氏又谢了他,把他请到书房,还摆了酒席,请两位舅爷过来作陪。
不一会儿,舅爷到了,他们互相作揖后就坐下了。
王德说:“你弟弟平时身体挺壮实的,怎么突然一病就不行了?我们这么亲的亲戚,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实在太可惜了。”
严贡生一本正经地说:“何止是二位,就是我们兄弟一场,他临终我都没赶上。
但老话说‘公而忘私,国而忘家’,我们参加科举是朝廷大事,为朝廷办事,就算顾不上私人亲情,心里也过得去。”
王德又问:“大哥在省城待了快大半年了吧?”
严贡生显摆道:“是啊!
前任学台周老师推荐我品行优良,还帮我考中了贡生。
他有个本家在省城,当过应天巢县的知县,我就去拜访他。
结果两人一见如故,他留我住了好几个月,还非要和我结亲,硬把他二女儿许配给我二儿子。”
王仁问:“你在省城就住在他家?”
严贡生摇头说:“我在省城住在张静斋家里,他以前当过县令,是汤知县的世侄,我们在汤知县衙门吃饭时认识的,后来就来往密切了。
这次结亲,还是张静斋先生做的媒人呢。”
王仁一听,就给哥哥使了个眼色说:“大哥,你还记得吧?就是这个张静斋,惹出过回族人闹事的那档子事。”
王德听了,冷笑一声。
酒菜上桌,大家边吃边聊。
王德问:“今年汤知县没被选去当乡试考官?”
王仁说:“大哥你还不知道?上次汤知县当考官,录取的文章都是些老掉牙的,不合时宜,所以这次没被邀请。
今年十几个考官都是年轻的进士,专门挑有才气的文章录取。”
严贡生却反驳说:“话不能这么说,有才气也得守规矩。
要是不按题目写,净写些花里胡哨的,能算有才气?就像我的周老师,眼光独到,他选的一等前列的文章,都是既有水平又合规矩的。
今年中举的多半还是这些人。”
严贡生这么说,是因为他和两个舅爷都是周学台考的二等。
王德和王仁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于是就不再聊考试的事。
眼看酒席快散了,话题又转到之前那场官司:“汤知县当时可气坏了,多亏你弟弟懂事,把事情平息了。”
严贡生不屑地说:“我那弟弟就是没本事!
要是我在家,跟汤知县说一声,早把王小二、黄梦统这两个刁民的腿打断了!
乡绅家的面子,哪能让老百姓这么糟蹋!”
王仁劝道:“做事还是厚道些好。”
严贡生脸涨得通红,尴尬地又喝了几杯酒。
这时奶妈抱着孩子出来问:“奶奶让我问问大老爹,二爷什么时候办丧礼?今年风水利不利,能不能葬在祖坟里,还是要另外找墓地?劳烦大老爹和两位舅爷商量商量。”
严贡生不耐烦地说:“你跟二奶奶说,我在家待不了几天,就要带二儿子去省城周家结亲。
你二爷的事,交给两位舅爷就行。
祖坟不能葬,得另找地方,等我回来再说。”
说完,他借口吃饱了,就起身告辞,随后两位舅爷也跟着走了。
过了几天,严贡生果然带着二儿子去了省城。
赵氏留在家里掌管家务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富足,钱堆得像山,粮食多到吃不完,仆人成群,牛马满圈。
可没想到老天不长眼,好好的孩子突然得了天花。
了一天高烧,医生来看,说这是重症,药里用了犀角、黄连、人牙这些名贵药材,孩子还是不见好转。
赵氏急得四处求神拜佛,都不管用。
到了第七天,好好的孩子就没了。
这次赵氏哭得比哭王氏和严监生时都伤心,眼泪都哭干了。
整整哭了三天三夜,办完孩子的后事,她赶紧把两位舅爷请来,商量着要从大房里过继第五个侄子当儿子。
两位舅爷犯了难:“这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。
再说大先生不在家,孩子是他的,得他自己愿意才行,我们哪能硬来?”
赵氏着急地说:“哥哥,你妹夫留下这么大家业,现在没了继承人,家里的仆人都没了主心骨,过继的事可不能拖!
大房家老五才十一二岁,过继过来我肯定好好疼他、教他!
他伯母求之不得,就算他伯伯回来也没话说,你们当舅舅的怎么就做不了主?”
王德说:“那行,我们去跟大房说说。”
王仁却拦住他:“大哥,这可是宗族大事,我们外人怎么能插手?姑奶奶要是急,我们写封信,让家人连夜去省城把大先生请回来商量。”
王德觉得这主意好,王仁却摇头笑道:“这事儿还得再看,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。”
赵氏没办法,只好按他们说的写了封信,然后派仆人来富连夜去省城找严贡生。
来富到了省城,打听到严贡生住在高底街。
到了住处门口,就看见四个衙役模样的人拿着鞭子站在那,吓得来富不敢进去。
等了好一会儿,看见严贡生的仆人四斗子出来,才让他领着进去。
来富一进院子,就看见大厅中间摆着一乘华丽的花轿,旁边还竖着一把写有“即补县正堂”
的遮阳伞。
四斗子进去把严贡生请了出来,只见严贡生头戴官帽,身穿官服,脚蹬黑靴。
来富赶紧磕头递上书信。
严贡生看完说:“我知道了。
我家二儿子喜事将近,你先在这等着。”
来富到厨房一看,现厨子正忙着做菜。
楼上是新房,布置得红红绿绿的,但他没敢上去。
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,还不见迎亲的吹鼓手来。
二少爷戴着新头巾,披着红绸,插着花,急得来回踱步,直问吹鼓手怎么还不来。
严贡生在大厅里大脾气,让四斗子赶紧去催。
四斗子嘟囔着:“今天是好日子,八钱银子请一班吹鼓手都请不来。
何况您只给二钱四分,还克扣了二分秤头,又让张府的人去压着他们来,人家今天接了好几家活儿,哪能这么快到?”
严贡生骂道:“放屁!
赶紧去!
晚了连你一起打!”
四斗子气鼓鼓地边走边抱怨:“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不给吃,还尽搞这些臭架子!”
说完就去催吹鼓手了。
一直等到天黑点灯了,四斗子还没把吹鼓手找来。
抬新娘的轿夫和那些衙役打扮的人又在一旁不停地催。
大厅里的宾客说:“别等吹鼓手了,吉时到了,先去迎亲吧。”
于是众人扛起掌扇,四个衙役模样的人在前面开道,来富就跟着花轿,一路来到了周家。
周家的大厅虽然点着几盏灯,但院子里还是很昏暗。
因为没有吹打的人,所以就只能让四个衙役在黑黢黢的院子里大声吆喝个不停。
来富看着实在尴尬,就让他们别喊了。
这时周家里面传话出来:“告诉严老爷,有吹鼓手就轿,没有就不。”
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四斗子总算带着两个吹鼓手赶来了,一个吹箫,一个打鼓,可在厅上吹打的调子乱七八糟,听得两边的人直笑。
周家折腾了好一阵子,最后实在没办法,只能把新娘的花轿出去了。
新娘进门之后的事,就不多说了。
过了十天,严贡生叫来富和四斗子去雇了两艘从高要县来的大船。
船家是高要本地人,两艘大船一共十二两银子,讲好到高要县再付钱。
一艘船坐新郎新娘,一艘船严贡生自己坐。
选了个好日子,严贡生就告别了亲家,然后借来一副写着“巢县正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