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回 娄公子捐金赎朋友 刘守备冒姓打船家(第1/2 页)
话说这天,两位公子正在岸边散步溜达,突然从屋子角落处跑过来一个人,上来就“扑通”
一声跪下磕头。
两位公子赶紧伸手把人扶起来,问道:“你是谁啊?我们不认识你呀。”
这人反问:“两位少爷不认识我了吗?”
公子们说:“看着确实有点眼熟,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你是谁。”
这人接着说:“我是以前给你们家先太保老爷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,我叫邹三。”
两位公子一听,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邹三就解释说:“自从少爷们都进了京城以后,我爹就守着坟山,日子越过越好,还在坟山附近买了几块田地。
后来,原来住的老房子就不够用了,我们家就另外买了房子,搬到东村去住,然后把老房子让给了我叔叔一家住。
后来我们兄弟几个都娶了媳妇,东村的房子也只够大哥大嫂、二哥二嫂住了。
我姐姐嫁到新市镇,姐夫去世后,她就把我爹我娘接到她这儿住,我也就跟着来了。”
公子们又问:“原来是这样,那我们家的坟山,没人去捣乱破坏吧?”
邹三说:“谁敢啊!
那些府里、县里的老爷们,只要从坟山那儿路过,都得进去磕头拜祭,坟山上的一根草都没人敢动。”
公子接着问:“那你爹你娘现在住哪儿呢?”
邹三回答:“就在镇边上我姐姐家里,离这儿没多远。
我爹一直惦记着两位少爷的恩情,可惜一直没机会见面。”
三公子听了就跟四公子说:“邹吉甫老爷子,我们也一直挺想他的。
既然离得不远,要不咱们去他家看看?”
四公子觉得这主意不错。
于是,他们就带着邹三回到岸边,然后吩咐了船家看好船,就跟着邹三往镇边走去了。
到了地方,只见几间又矮又小的房子,两扇篱笆门半开半掩着。
邹三过去大声喊到:“爹,三少爷和四少爷来看您啦!”
屋里传来邹吉甫的声音:“谁啊?”
接着,邹吉甫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。
一看见两位公子,高兴得跟做梦似的,连忙把两位公子让进堂屋,拐杖一扔,就要给公子们磕头行礼。
两位公子急忙把邹吉甫扶住,说:“您老人家不用行这么大的礼!”
然后拉着他一起坐下。
邹三端来茶水,邹吉甫亲自接过,递给两位公子喝。
三公子开口说:“我们这次从京城回来,本来一到家就打算去给先太保扫墓,顺便看望您。
结果绕路去嘉兴拜访蘧姑老爷,没想到走这条路的时候,碰上了您儿子,这才知道您在这儿,还真是巧了!
咱们都十几年没见了,您看着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。
对了,刚才听您儿子说,您两个儿子都娶媳妇了,现在添了几个孙子啊?您老伴儿也在这儿住吗?”
几人正说着,就见一位白苍苍的老婆婆走了出来,然后向两位公子行了个礼。
公子们也赶紧回礼。
这时邹吉甫转头对老伴说:“你快去跟闺女说,赶紧做些饭菜,留两位少爷在家吃顿饭。”
老婆婆应声就进了厨房。
邹吉甫接着说:“我们老两口,这辈子都忘不了您家的恩情。
我这老伴儿,每天都在屋檐下点一炷香,就盼着少爷们能再当大官。
现在大少爷出门是不是也坐大轿子啦?”
四公子连忙说:“我们常年不在家,也没给您帮上什么忙,您这么说,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三公子也说:“而且这么多年,您帮我们守着祖坟,我们感谢还来不及,怎么能受得起您这话呢!”
邹吉甫又问:“听说蘧姑老爷已经告老还乡了?可惜他大儿子走得早,小儿子现在也该长大了吧?”
三公子回答:“他今年十七岁了,脑子也挺灵光的。”
几人说话间,邹三就把饭菜端上了桌,饭菜里有鸡有鱼有肉,还配了几样青菜,摆得那叫一个整整齐齐。
随即他就请两位公子入座,邹吉甫一开始还不好意思上桌,等公子们再三拉他,他才勉强坐下。
等酒倒上后,邹吉甫有点不好意思的说:“这是乡下自酿的米酒,怕少爷们喝不惯。”
四公子尝了一口说:“这酒味道还不错。”
邹吉甫叹了口气说:“现在的东西真是不如从前了!
就说这酒吧,米酿出来的汁水越来越淡。
我爹活着的时候常念叨,洪武年间,两斗米能酿出二十斤好酒,到了永乐年间,同样的两斗米,却只能酿出十五六斤。
我这酒已经算多放米了,喝起来还是寡淡得很。”
三公子安慰道:“我们酒量也不大,这酒对我们来说足够好了。”
邹吉甫喝着酒,感慨道:“不瞒少爷们说,如今我老了,也没什么用了。
真希望老天爷能开开眼,让孩子们能过上洪武年间那样的好日子啊!
四公子听完邹吉甫说永乐爷坏了本朝天下这些话,扭头看了三公子一眼,两人相视一笑。
邹吉甫又好奇地问:“我听人说,‘本朝要是没出永乐爷,天下能跟孔夫子那时候的周朝一样好’,真有这说法吗?”
三公子笑着说:“你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乡下人,咋会听到这些话?到底是谁跟你说的?”
邹吉甫解释道:“我本来确实不知道这些事。
我们镇上有个盐店,店里有个管事先生,平时没事儿就爱到我们打谷场或者柳树荫下坐着,跟我们唠这些。
所以我经常听他说。”
两位公子一听,赶忙问:“这先生姓啥?”
邹吉甫说:“他姓杨,为人呢也特别正直,还爱看书,袖子里一直都藏着一卷书,只要坐下就拿出来看。
以前他在这儿,吃完饭没事就爱出来溜达,现在想见他,可没机会了!”
两位公子问:“没机会了?他是去哪儿了?”
邹吉甫叹了口气说:“唉,别提了!
杨先生虽然是做生意的,可根本不咋管店里的账。
除了出去玩,就是在店里拉着帘子看书,店里的事儿全交给伙计胡三。
所以店里人都叫他‘老阿呆’。
以前东家看他为人正直,才让他管事儿,后来知道他干的这些‘糊涂事’,东家就亲自到店里查账,结果现居然亏空了七百多两银子。
东家就问他钱去哪儿了,他也说不清楚,还在东家面前引经据典、指手画脚地不服气。
东家一气之下,就写了状子告到德清县衙门。
县官一看是盐务的案子,就想讨好东家,然后就让人把杨先生抓进了大牢,还逼着他还钱,到现在已经关了快一年半了。”
这时三公子问:“他家有没有能抵债的家产?”
邹吉甫说:“要是有就好了!
他家住在村口外四里多地,两个儿子又笨又懒,不做生意也不读书,全靠他养着,拿啥还钱啊?”
四公子跟三公子说:“这穷乡僻壤的,好不容易出个爱读书的君子,却被那些守财奴欺负成这样,真是太让人恼火了!
咱们想想办法救救他?”
三公子说:“他就是欠了债,又没犯法,咱们明天回家后,去城里打听清楚情况,然后帮他把债还了不就行了,这有啥难的!”
四公子点头:“这主意好,咱们明天一到家就去办。”
听到这,邹吉甫高兴地说:“阿弥陀佛!
阿弥陀佛!
两位少爷就是爱做好事的人。
想想以前,不知道帮了多少人。
要是这次能救出杨先生,全镇人都得感激你们!”
三公子叮嘱道:“吉甫,这话你先别在镇上说出去,等我们看看情况再做打算。”
四公子也说:“对,这事儿能不能办成还不一定,现在要是说出去到时候办不成多尴尬。”
说完,大家也不喝酒了,吃完饭就匆匆赶回船上。
邹吉甫拄着拐杖把公子们送到船上,说:“恭喜少爷们平安回家,过些日子我再到城里府上拜访。”
最后还让邹三拿了一瓶酒和一些小菜送到船上,给公子们当夜宵,看着船开走,他才回家。
两位公子到家后,先处理了些家里的事儿,又应付了几天来访的客人。
然后叫来一个叫晋爵的家丁,让他去县衙查查,新市镇盐店送进监狱的那个人叫啥,亏空了哪笔银子,总共多少钱,有没有功名,都打听清楚了回来报告。
晋爵领命就去了县衙,他和管户籍档案的书办是结拜兄弟,书办一看他来查,就赶紧找出案卷,抄了一份给他。
晋爵拿回来给两位公子一看,上面写着:“新市镇公裕旗盐店告状说:商人杨执中(又叫杨允),这些年在店里不老实,吃喝嫖赌,挪用了七百多两本钱,耽误了国家税收,请求官府逼着他还钱。
但调查后现这人是廪生,还等着被推荐为贡生,按规矩不好直接逼他还钱。
建议先革去他的功名,然后再严办。
现在先把他关在监狱里,等上级批示后,再限期让他还钱。”
四公子看了案卷后说:“这事儿太荒唐了!
廪生等着被举荐当贡生,也算有身份的文化人了,就因为用了盐商几百两银子,就要革他功名还逼他还钱,这还有天理吗?”
三公子问家丁晋爵:“你问清楚了,他真没犯别的事儿?”
晋爵说:“我都打听清楚了,确实没别的事。”
三公子听了就吩咐:“既然这样的话,那你去把之前黄家圩那人赎田的银子,拿出七百五十两,替杨贡生交到官府。
再写上我俩的名帖,给德清县知县送去,就说‘这杨贡生跟我们家老爷是好朋友’,让他马上把人从监狱里放出来。
你再以你的名义写个保状,赶紧去办!”
四公子也叮嘱晋爵:“这事儿你抓紧去办,可别耽误了。
等杨贡生从监狱出来,你也别跟他说咋回事,他肯定会来咱们这儿道谢。”
晋爵点头答应着去了。
晋爵只带了二十两银子,先跑到县衙书办家里,把银子塞给书办,说:“杨贡生的事儿,咱俩合计合计咋解决。”
书办一看是娄府的事儿,马上就说:“既然是太师老爷府上话了,那这事儿还不简单!”
随即就立马写了个禀帖,上面说:“杨贡生跟娄府关系不一般,现在娄府的两位公子了名帖,还有娄府家丁写的保状。
娄府还说,这笔银子既不是赃款也不是国库的钱,为啥要关人?请老爷定夺。”
知县一看娄府插手这事,心里直慌,但又不好直接驳了盐商的面子,就把书办叫进去商量。
最后没办法,只好从其他盐务的灰色收入里凑了七百多两银子补上亏空,批准了晋爵的保状,然后立刻就把杨贡生从监狱里放了出来,最后连句训话都没有。
而本该上交的那七百多两银子,全被晋爵揣进了自己腰包。
晋爵回去跟两位公子报告说人已经放出来了,公子俩想着杨贡生肯定会来道谢。
可谁能想到,杨贡生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为啥被放出来。
他在县衙门口打听,只听说是一个叫晋爵的人把他保出去的。
他心里直犯嘀咕,自己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啊!
不过他也懒得深究,心想只要能自由就行,于是直接回乡下老家,接着看自己的书去了。
到家后,老婆见他平安回来,高兴得不得了。
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,天天在镇上赌博,半夜都不回家。
家里就剩一个又傻又聋的老仆人,负责烧火做饭、看门。
第二天,杨贡生在镇上到处串门,想感谢帮忙的人。
可邹吉甫因为二儿子生了孙子,去东庄照顾了,结果两人没碰上。
所以娄府两位公子做的这件大好事,杨贡生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,一点儿都不知道。
话说这娄家的两位公子等了一个多月,都没见杨执中前来道谢,心里觉得奇怪又纳闷。
他们想起古代越石甫的故事,觉得杨执中可能学问高深,不把这些人情往来放在心上,反而更让人敬重。
有一天,三公子就对四公子说:“这杨执中到现在都不来道谢,看来他的品行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