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.纯白(第1/2 页)
她愤怒地看着仍然一脸笑意的长夜,温文尔雅的脸露出了恐怖的神情,如同优雅的猫忽然露出了锋利的牙齿。
然而,你错了。
瑶姬面露嘲意,胸有成竹地勾起嘴角,她已经长大了,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听从别人,然后被随意摆布的小孩了。回眸一瞥,她从酒觞与手指的缝隙处偷偷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将军。不料却正好对上了来自他灼热的目光,岁月无情却奇迹般的未在他脸上留下半分踪迹,他冲她微微一笑,那笑容的穿透力极强,似乎渗透进了她的心底,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许多欢乐时光。
大将军与瑶姬的父亲是异母所生,因为只比瑶姬大了十二岁,所以孩童时代的瑶姬并为将他视作长辈,那样温暖柔和的感觉反倒让她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大哥。那时的他,威风凛凛,英姿飒爽,满心豪情壮志,在对待瑶姬时却慈爱温和,风趣幽默。在缺失父爱与母爱的童年里,将军成为了她心目中英雄一般的存在。直到十一岁那年,关于他的一切都破灭了:不应该有的情愫,不应该有的欲望,不应该有的权利。自那以后,她便故意与他生疏,将他拒之千里,连西宫的大门都不再让他踏进。只是在连她也不记得的某日,一向亲密无间的银月姬也与她产生了嫌隙,不再踏入西宫半步。
她的童年,又只剩下了长夜一人。
长夜拥着她,拭去她眼角的泪水,告诉她:大将军对她好,是因为他迟早有一日要取而代之,而银月与她,也只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。本是半信半疑,心中一旦有了怀疑,那黑色的阴影便会越来越大,直到有一天吞噬整个心灵。这两个占据了她童年最重要地位的人,也被她贴上了敌人的标签。
虽然她并不在乎将军的生死,却无法做到与长夜一样利用情去伤害别人,她讨厌那样的自己。
“将军大人……”毫无防备的,这几个字从嘴里滑了出来。
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刻集中到了她的身上,瑶姬深吸了一口气,露出了友善的笑容。
“儿时深得将军大人的照拂,今日是瑶姬出嫁回门的家宴,请将军大人饮尽瑶姬亲手斟的酒。“
说罢,女官奉上了一盏新的酒觞。
瑶姬没有勇气去窥探长夜的表情,她知道长夜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,对将军的恨意早已有燎原之势。然而,她是一个女人,骨子里的优柔寡断与胆怯让她决定要放将军一条生路,起码不能在她的回门宴上,在风影的面前,让他死去。
女官将瑶姬亲手斟满的酒觞小心翼翼地端起,朝大将军走去。
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重,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,她却觉得那短短的几步比砂隐到未央还要漫长,仿佛时间随时都会静止一样。鹤台宁静的异常,一直未说话的将军夫人用优雅将心底的不悦掩饰得滴水不漏;银月姬有意无意地看向长夜再转头看向瑶姬,似乎拼命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;堪九郎与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,一动不动,生怕发出什么细微的响动;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爱罗的手指,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,我爱罗感觉到了她的紧张,反手将她的手捏在了手心,像是在告诉她:无论发生什么,他都会在她身旁。
漫长的几十秒终于在酒觞稳稳落入大将军手中的那一刻结束了,他将酒觞握得很紧,似乎还能从那冰冷的铜面感受到瑶姬斟酒时残留的余热。
他对着瑶姬举了举酒觞,思量了片刻。
“愿风影大人与瑶姬公主……”
“永远……”
“幸福……”
他斜倚在床榻上,凝望着窗外泼墨般蔚蓝的天空,刚刚下过细雨,雾气还未散去,偶飘来的几片沾染了雨水树叶,缓慢落到了他的手心里。
他用力地握紧那片树叶,温热的手心传来丝丝清凉。
“将军大人……”
木门被推开,他没有理会,独自沉浸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氛围里。
“瑶姬大人三月会与风影大人一同回未央回拜宗庙。”
他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,“知道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他的声音淡雅,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。
光是坐在那里,听着从屋檐处慢慢汇聚然后滴落的水珠,恍若听见了她天真存粹的呼唤声,看见了从她流露出了迷醉时光的目光,还有低回婉转洗净铅华的轻叹。他想要再一次看着她,就算远远的,也好。
风呼啸而来,吹散了在半空中久聚不散的浓雾,惊觉,窗外早已是春色。
三月的天,阴晴不定。
连日的阴雨,放晴了。
他想,一定是因为,她回来了吧。
她与出嫁的那日相比,成熟了许多,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韵,而让她有此变化的,竟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。
他痴迷地看着她,然而她的身边总会一次不落地站着一个他厌恶的身影。下软轿时,他站在地上,双手张开,护着她;席间,她与他几乎是贴在一起的耳语,那是与旁人从未有过的亲近;神乐结束时,在他眼里纯洁无暇如同天外飞仙的她,竟然会在那人身边露出羞人的红霞。
他才意识到,他竟是这般痛恨着自己,痛恨着自己只能遥远地看着她,只能一直遥远地看着她。
透过朦胧的目光,他惊讶地发现,她竟然看着自己。
那是他多年未见的目光,温柔亲和。她为他亲手斟满了带有女儿甜香的回门酒,从那死气沉沉的杯面,他感觉到了雪白纤指的触觉。
“愿风影大人与瑶姬公主……”
他停顿了,仅仅是唤出他与她,便让他痛彻心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