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回 葬神仙马秀才送丧 思父母匡童生尽孝(第1/2 页)
话说这马二先生正准备在丁仙祠跪下求签,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名字。
他回头一看,看到对方气质不凡,就像个神仙。
马二先生赶忙行礼,纳闷对方为啥会知道自己姓马,还不认识就喊他。
只见那人轻飘飘的说了句“天下何人不识君”
,还让他别求签了,一起去自己的住处聊聊。
马二先生问对方住哪,那人指了指说不远,接着,就拉着马二先生的手走出了丁仙祠。
两人走着走着,就踏上了一条平坦的大路,没一会儿就到了伍相国庙门口。
这时的马二先生心里直犯嘀咕,一是觉得原来还有这么近的路,自己刚才咋没现;二是怀疑这人是不是会神仙的缩地腾云法术。
等进了庙,马二先生才现伍相国殿后面的地方大,还有花园,花园里有五间大楼,站在窗户边就能看到江和湖,那人就住在楼上。
两人上楼施礼坐下后,就见有四个衣着整齐,穿着绸缎衣服和新靴子的随从,恭敬地端上了茶。
之后那人就吩咐随从准备饭菜,随从们齐声答应着下去了。
这时的马二先生抬眼一看,就见楼中间挂着一张大纸,上面有一二十八个字的绝句,落款是“天台洪憨仙题”
。
马二先生看过历史书,知道“南渡”
是宋高宗时候的事,掐指一算都三百多年了,心想这人肯定是神仙了。
就问诗是不是对方写的,洪憨仙承认后,又拿出一卷和巡抚、藩台等官员在湖上唱和的诗给马二先生看,马二先生一看都是官员亲笔写的,张嘴就是一顿夸赞。
等饭菜端上来后,马二先生定睛一看,桌上有一大盘炖得稀烂的羊肉、一盘糟鸭、一大碗火腿虾圆杂烩,还有一碗清汤,虽然都是家常便饭,但看着也挺丰盛。
马二先生本来还不饿,可又不想辜负对方的好意,就又使劲的吃了一顿。
吃完撤了碗筷,洪憨仙就问马二先生为啥来求签,马二先生就如实说出了原因,说自己在嘉兴编选文章挣了几十两银子,结果都给朋友办事垫上了。
现在住在书坊,不仅没文章可编,钱也快花光了,心里很愁,就出来逛逛,想求个签问问能不能财。
洪憨仙说财不难,不过大财得慢慢来,先点小财也成。
马二先生一听,只要能财,大小都行,赶紧就问这财怎么。
洪憨仙琢磨了一会儿,说送他点东西,让他拿回去试试,如果有用的话,就再来找自己,要是没用,就想别的办法。
说完就进房,从床头摸出个布包,打开一看,只见里面是几块黑煤,然后就把它递给马二先生,让他回去生炉子,把黑煤放在罐子上面烧,看看能烧出啥,烧完再来告诉自己。
完事后,马二先生就拿着黑煤回到住处,晚上真就生了炉子,把黑煤放在罐子上烧。
火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,然后他把罐子倒过来一看,现里面竟然是一锭白花花的纹银。
这可把他高兴坏了,就连着烧了六七罐,又倒出了六七锭大银子。
不过马二先生心里也犯嘀咕,不知道这些银子能不能用,就这样带着疑惑睡下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马二先生就揣着昨晚烧出来的银子,跑到街上的钱铺去验真假。
钱铺的人都说这是成色十足的纹银,一点问题都没有。
马二先生一听就乐坏了,当场就用银子换了好几千铜钱,然后抱着钱匆匆忙忙就回到了住的地方。
他把钱收拾好,扭头就往洪憨仙那儿跑,想当面道谢。
等到了地方,洪憨仙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来,直接就站在门口迎接,看到人后,他张口就问:“昨晚黑煤烧的咋样?”
马二先生满脸兴奋之色,就把自己烧出多少银子的事儿,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,还一个劲儿的夸洪憨仙有神仙的本事。
洪憨仙听了笑着说:“这才哪到哪!
我这儿还有不少,你再拿回去试试!”
说着又掏出个布包,这个比上次的还大三四倍,一股脑塞给了马二先生。
完了还留马二先生在家里吃了顿饭。
打这以后,马二先生就在住处窝了六七天,天天就干一件事——生炉子烧黑煤、倒腾银子。
没几天,所有的黑煤都被他烧成了银子,拿秤一称,足足有八九十两。
马二先生心里美得不行,就把这些银子一包一包仔细收好。
有一天,洪憨仙派人来叫马二先生,说是有要紧事商量。
马二先生赶过去之后,洪憨仙就神秘兮兮地说:“咱俩老家一个在处州一个在台州,离得近,按说也算是老乡。
今天有个贵客要来拜访我,到时候你得和我假扮成中表弟兄,以后少不了要和他打交道,这事可千万别搞砸!”
马二先生很好奇,就忙问这贵客是谁。
洪憨仙解释说:“就是城里胡尚书家的三公子胡缜,字密之。
他家老爷子当官时攒下了不少家底,这公子又特别爱钱,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能赚更多,还想跟我学烧银子的法术。
眼下他能拿出一万两银子,当炼丹买药的本钱。
不过这种事得有个中间人牵线搭桥,如今你名气大,他也早有耳闻,加上你在书坊编书,又有正当的身份,他肯定信得过。
等你们见了面,就要把这事敲定,等上个七七四十九天之后,‘银母’就炼成了,到时随便拿块铜、锡,点一下就能变成黄金,那时赚的钱何止几十万、几百万!
我对这些钱财没兴趣,炼成后就回山隐居,你得了‘银母’,后半辈子也能过上富足日子了。”
马二先生亲眼见识过洪憨仙变银子的“神技”
,这哪有不信的道理?回住处后就眼巴巴等着胡三公子来。
等胡三公子到了后,他先跟洪憨仙客气地见了礼,然后转头就问马二先生是谁。
洪憨仙赶紧介绍:“这是我表弟,各书坊贴着名字,编选《三科程墨》的处州马纯上先生就是他。”
胡三公子一听,立马换了副恭敬的态度,又是行礼又是请坐。
他打量了一番洪憨仙,见这人气质不凡,随身行李也奢华讲究,还有四个随从轮流端茶倒水,再加上有知名编书人马二先生当亲戚,心里顿时就觉得这人很靠谱,他坐了一会儿才离开。
第二天,洪憨仙就拉着马二先生坐着轿子去胡府回拜。
马二先生还特意带了一部新编的范文集当做见面礼。
胡三公子热情地留他们聊了大半天。
两人刚回到住处,胡家的管家就拿着两张请帖追来了,一张写着请洪太爷,一张写着请马老爷。
请帖上写着:“明天在西湖的湖亭备了薄酒小菜,恭候二位大驾。
胡缜拜订。”
管家还专门叮嘱:“我家老爷说了,酒席设在西湖花港御书楼旁边的园子里,请二位老爷明天早点到。”
洪憨仙接过请帖,这事就算定下了。
第二天,马二先生和洪憨仙坐着轿子就来到了西湖花港。
这时的园门早早的就打开了,胡三公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。
园子里摆了两桌酒席,还请了戏班子唱戏,几人热热闹闹的吃喝了一整天。
马二先生坐在席上,心里直感慨:“前几天还眼巴巴看别人吃酒席,今儿居然有人来请我吃席。”
当天的酒菜点心特别丰盛,马二先生吃得肚子溜圆。
席间,胡三公子和他们约好,过个天再请大家到家里,正式签合同,还请马二先生当中间人。
之后,胡三公子就打算收拾自家的花园当炼丹房,他先拿出一万两银子,让洪憨仙置办炼丹用的材料,还请他住到炼丹房里专心炼丹。
三人把这些事儿都敲定了,最后一直玩到晚上散席,马二先生才坐轿子回了文翰楼。
可一连四天,马二先生都没等到洪憨仙派人来约下一步的事儿,他心里直犯嘀咕,就跑到洪憨仙住的地方看看。
他一进门,就见那几个“随从”
慌里慌张的。
一问才知道,洪憨仙病倒了,而且病得特别重。
请来的医生号完脉就直摇头,说脉象太差,都不肯开药了。
马二先生一听吓坏了,就赶紧跑上楼进房去看,只见洪憨仙已经奄奄一息,连头都抬不起来了。
马二先生心软,干脆就留在那儿照顾,晚上也没回自己的住处。
就这么又熬了两天多,洪憨仙还是没挺过去,驾鹤西游了。
那四个“随从”
一下子就慌了神,他们把住处翻了个遍,只找到四五件绸缎衣服,还能当几两银子,其他啥值钱东西都没有,几个箱子也全是空的。
这时候他们才坦白,原来这几个人根本不是随从,一个是洪憨仙的儿子,两个是侄儿,还有一个是女婿。
马二先生听了,心里直替他们愁,眼下就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。
他这人实在,就赶紧跑回自己住的地方取了十两银子,帮他们料理后事。
洪憨仙的儿子守在旁边哭,两个侄儿上街买棺材,女婿闲着没事,就和马二先生到隔壁茶馆聊天。
这时马二先生纳闷地问:“你老丈人不是活神仙吗?都活了三百多岁,咋突然就死了?”
女婿一听就乐了:“你快别逗了!
他今年才六十六岁,哪来的三百岁?说实在的,他就是个不安分、爱故弄玄虚的人,好不容易赚点钱又瞎花,所以才落得这么个下场。
不瞒您说,我们几个都是做小买卖的,丢下生意跟着他干这种骗人的勾当。
现在他一走了之,我们就只能讨饭回老家,想想都憋屈!”
马二先生又说:“可他床头那些一包一包的‘黑煤’,放炉子里一烧就变成银子了啊!”
女婿撇撇嘴说:“那哪是什么‘黑煤’!
那本来就是银子,只是拿煤烟熏黑了装样子而已。
只要一进炉子,银子本来的样子就露出来了,这就是变着法儿骗人的,用完那些假黑煤,他就没招了。”
马二先生还是不解:“那他在丁仙祠第一次见我,都不认识我,咋知道我姓马?”
女婿解释说:“您这就想错了。
那天他在片石居搞扶乩活动,看见您在书店看书。
书店老板问您贵姓,您说‘我就是书面上马甚么’,他在旁边听见了,这才知道的。
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神仙,真是可笑!”
马二先生这才全明白了:“原来他跟我套近乎,是想拉我一起骗胡三公子。
好在胡家运气好,没让他得逞。”
可转念又一想:“不管咋说,他也没真坑害我,我还白得了些银子,说到底还是该谢谢他。”
后来,马二先生一直守着帮忙把洪憨仙装殓好,又结清了庙里的房钱,还雇人把棺材抬到清波门外暂时安置。
他还准备了供品、纸钱,送到停放棺材的地方,看着用砖砌好才放心。
至于剩下的银子,就给洪憨仙的儿子、侄儿和女婿当了路费,几个人谢过马二先生就回老家去了。
马二先生帮洪憨仙料理完后事回来,还是老习惯,跑到城隍山的茶馆喝茶。
一到那儿,他就瞧见茶室边上新添了一张小桌子,一个少年正坐在那儿摆摊给人拆字。
这少年虽然又瘦又小,但看着挺精神。
奇怪的是,他面前摆着拆字用的字盘、笔和砚台,手里却捧着一本书在看。
马二先生觉得这人有意思,就假装要拆字,凑过去一瞧,嚯,这少年看的书竟然是自己新选编的《三科程墨持运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