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回 大柳庄孝子事亲 乐清县贤宰爱士(第1/2 页)
话说这匡人经过一番赶路,总算是望见自家门口了,心里那叫一个高兴,于是就三步并作两步,急匆匆的跑过去敲门。
母亲一听是儿子的声音,赶忙开门出来迎接,瞅见他就喊:“小二,你可算是回来了!”
匡人应道:“娘,我回来啦!”
说着就放下行李,整理了下衣服,给母亲作揖磕头。
母亲伸手摸摸他身上,直到摸到他穿着厚厚的棉袄,这才彻底放下心来,顺势拉着他说:“自打你跟着客人走了这一年多,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。
夜里老是做梦,一会儿梦见你掉水里了,我哭着醒过来;一会儿又梦见你把腿摔折了;还有一回梦见你脸上长了个大疙瘩,你指给我看,我想拿手给你抠掉,却咋抠都抠不掉。
再有一次,我梦见你回家,一直冲着我哭,又把我哭醒了。
还有一夜,我梦见你戴着官帽,说自己当官了。
我就笑着说:‘咱们就是庄户人家,哪能当官?’旁边又有人说:‘这官不是你儿子。
你儿子倒是当官了,可这辈子再也不回来见你了。
’我就又哭起来,说:‘要是当了官就见不着面,这官不当也罢!
’我就这么哭喊着,把自己给喊醒了,还把你爹也吓醒了。
我就把这些梦一五一十地跟你爹说了,你爹说我这是想你想疯了。
没想到当天半夜,你爹就病倒了,半边身子都动不了,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。”
娘俩在外面正说着话,匡人他爹匡太公在屋里听见是儿子回来了,一下子就觉得病都轻了些,精神头也上来了。
匡人赶忙跑到父亲床前,喊了声:“爹,儿子回来了!”
接着就跪下磕了头。
太公让他坐在床边,跟他细细说了自己生病的缘由:“你走了以后,你三叔就盯上了咱家这房子。
我本来想着把房子卖给他,再添点钱另找个住处,剩下的钱等你回来做个小买卖。
但这时有人跟我说:‘你这房子挨着他家,他想买,得多要点银子。
’谁知道有钱人就想占便宜,不光不肯多出钱,连按市场价算都还要少给几两。
明知道咱们等着钱买米下锅,他就是想趁火打劫。
我就赌气不卖,他就使坏,串通房子原来的主人,拿着当初卖房的原价来赎房。
那房主还是我的长辈,他仗着自己辈分高,张嘴就说:‘这是自家的产业,我想赎就能赎。
’我说:‘就算能赎,这几年我修房子花的钱也得认账啊。
’可他一分钱不认,非要按原价赎。
那天在祠堂里就吵了起来,他还动手打我。
族里那些有钱的人,都收了你三叔的好处,所以一直帮着他说话,他们反倒说我不顾祖宗情分。
你哥也没啥本事,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就没声音了。
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回来就病倒了。
我这一病,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。
你哥听了别人的话,收了原价,写了退房文书。
等那点钱零零散散地收回来,早就花光了。
你哥看日子过不下去了,跟你嫂子一商量,就和我分开吃饭了。
我寻思着,现在也没啥家业能给他,他自己想挣饭吃,我也只能由着他了。
现在他每天挑着担子赶集,挣的钱连他两口子都养不活。
我又躺在床上,只有出气的份儿,没多少进气。
隔壁又急着翻盖房子,不管不顾的,天就来个人催我们腾房,说话还特别难听。
你又一直没个消息,你娘想你,哭了一回又一回!”
匡人赶忙安慰:“爹,这些事儿您先别操心,要的就是把病养好了。
我在杭州碰上一位好心人,给了我十两银子。
明天我就做点小买卖,挣点钱买柴米过日子。
三叔再来催,不用怕,我去跟他说!”
父子俩正说着话,母亲就进来喊吃饭,匡人跟着去厨房,给嫂子作揖行礼。
嫂子给他倒了茶,等吃完饭后,他就赶紧跑到集市上,用剩下的路费买了只猪蹄回家炖上,打算晚上给父亲补补。
他刚买完猪蹄回来,他哥就挑着担子进门了。
匡人赶忙给哥哥作揖下跪,哥哥把他扶了起来,两人坐在堂屋,哥哥跟他说了家里这些日子受的苦。
这时哥哥愁眉苦脸地说:“爹现在的病情越严重了,有时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。
现在人家催着腾房子,他却硬撑着不肯搬,还连累我跟着受气。
他最疼你了,你回来就多劝劝他吧。”
说完,他就把担子挑进屋里。
等猪蹄炖烂了,匡人就把饭菜端到父亲跟前,扶父亲坐起来。
太公因为儿子回来,心里高兴,又有荤菜,当晚还吃了不少。
剩下的饭菜,匡人就喊母亲和哥哥过来,一家人在太公面前摆开桌子,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。
太公看着心里欢喜,一直坐到深夜,才被扶着睡下。
随后,匡人拿来被单,躺在父亲脚边就睡下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匡人就拿着银子去集市上买了几头猪养起来,又买了些豆子。
他先宰了一头猪,把它收拾干净,又把肉切成块,一早上就卖完了。
他又把豆子磨成豆腐,也都卖了出去。
回来后,匡人就把钱放在了太公的床底下,然后就坐在太公床边陪着聊天。
匡人看太公心情不好,就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西湖的美景、各种好吃的,还有在外面听到的各种奇闻趣事,把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仔仔细细地说给太公听,太公听了也跟着笑。
过了一会儿,太公说:“我想上厕所,赶紧喊你娘进来!”
母亲赶忙走进来,就准备给太公垫布。
匡人却说:“爹,您这样上厕所不行。
把布垫在被窝里,您不舒服,而且天天洗布,娘闻着也难受,别熏坏了肠胃。”
太公叹气道:“我要是能站起来上厕所就好了,现在实在没办法。”
匡人说:“不用站起来,我有办法!”
他急忙跑到厨房,端来一个装满灰的瓦盆放在床前,又搬来一条板凳。
接着自己爬上床,把太公横过来扶好,让太公的脚放在板凳上,屁股对着瓦盆里的灰,然后自己跪在中间,把太公的两条腿架在肩膀上。
这样一来,太公就舒舒服服地解决了,既畅快又没让被窝里有臭味。
完事后,匡人把太公的腿扶回床上躺好,又端走板凳,倒掉瓦盆里的灰,然后又回来坐下陪着太公。
等到了晚上,匡人又扶太公坐起来吃晚饭。
等太公坐了一会儿,他就伺候太公躺下,然后盖好被子。
随后,他就把从省城里带来的大铁灯盏装满了油,坐在太公身边,拿出文章开始朗读。
太公夜里睡不着,要吐痰、喝茶,匡人就一直守到四更天,太公一叫,他马上就到跟前。
以前太公夜里想上厕所,没人照顾,只能憋到天亮,现在有儿子在身边,想上就上,晚饭也能多吃几口。
匡人每天夜里四更才睡,只睡一个时辰,就得起来杀猪、磨豆腐。
过了四五天,匡人的哥哥从集市上早早回来,还带了一只小鸡,让嫂子在屋里煮了,他还买了壶酒,想给弟弟接风,说:“这事别告诉老爹了。”
但匡人不同意,先盛了一碗鸡肉给父母送去,剩下的才和哥哥在堂屋吃。
两人正吃着,三叔就过来催他们腾房子。
匡人赶紧放下酒杯,给三叔作揖下跪。
三叔说:“哟!
老二回来了,穿着这么厚实的棉袄,在外面还学得这么懂礼貌,会行礼了!”
匡人说:“我回家这几天太忙,还没来得及去看您,您快坐下喝杯酒!”
三叔坐下喝了几杯,就说起让他们搬房子的事。
匡人说:“三叔您别急,有我们兄弟俩在,哪敢赖着您的房子!
就算没钱买新房子,也会租两间搬出去,把房子让给您。
只是现在我爹病着,人家说病人挪动容易加重病情。
我们兄弟正急着请大夫给爹看病,等爹病好了,我们马上就搬。
就算爹一时半会儿好不了,我们也会尽快找房子搬走。
一直占着您的房子,您催是一方面,我爹娘住着心里也不踏实。”
三叔听他说得既委婉又干脆,一时也没话说了,只说:“咱们都是一家人,我也不想催,主要是房子得一起拆了重新修建。
既然你这么说,那就再宽限些日子吧。”
匡人连忙道谢:“谢谢三叔!
您放心,这事肯定不会拖太久。”
三叔起身要走,哥哥挽留:“三叔再喝一杯吧!”
三叔推辞说:“不喝了。”
然后就告辞离开了。
从那以后,匡人卖肉和豆腐的生意就变得特别火爆,每天不到中午就全卖光了。
他把挣来的钱带回家,守着父亲。
哪天赚得多了,就去集市上买只鸡、鸭或者鱼,回家给父亲改善伙食。
因为太公得了痰症,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,所以他就专挑这些相对清淡的食材,猪腰子、猪肚子也经常买,从没断过。
至于抓药看病,更是一点儿没落下。
有着儿子的悉心照料,太公的日子过得那是十分舒心,不管白天黑夜,上厕所都由匡人照顾。
每次上厕所,匡人都跪在跟前,把太公的腿架在肩头上。
慢慢地,太公的病情好了很多,还和两个儿子商量着找房子搬家。
这时匡人却说:“父亲的病刚好一些,等再好点儿,能站起来走动了,再搬家也不迟。”
每当有人来催着腾房,都被匡人找理由应付过去了。
匡人精力特别充沛,每天上午忙着做生意,晚上陪着父亲、读书念文章,辛苦得不行。
中午有点空闲时间,还溜到门口,跟邻居们下象棋解闷。
有一天早饭后,匡人伺候太公吃完,闲着没事,就和同宗一个放牛的,在打谷场上把稻箩翻过来当桌子,摆上象棋盘对弈。
正下着,一个白胡子老头背着手过来观战。
看了好一会儿,老头在旁边说:“嘿!
你这盘要输啦!”
匡人抬头一看,原来是本村大柳庄的保正潘老爹,于是赶紧起身作揖打招呼。
潘保正说:“我还以为是谁呢,差点没认出来,你是匡太公家的匡二相公啊!
你从前年出门,啥时候回来的?你老爹还病着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