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仲氏元年(第1/2 页)
寿春的春天,来得既早且燥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热的、混合着新漆、泥土和某种刻意喷洒的香料的奇异气味。
仲氏皇宫——那座在短短数月内,由扬州牧府邸竭力扩建、填充而成的崭新宫殿——如同一个急于证明自己身份的暴户,矗立在城池中心。
朱红的宫墙颜色过于鲜艳,仿佛尚未干透;金箔被工匠们近乎贪婪地贴满了檐角兽头和廊柱,在异常炽烈的阳光下,反射出大片大片刺目而缺乏温润底蕴的光芒,几乎令人无法直视。
大殿之内,空间虽竭力拓展,仍能看出原有结构的局促。
为了弥补这种局促,每一寸空间都被极致的奢华填满。
巨大的蟠龙金柱需两人合抱,龙鳞以金片镶嵌,龙眼是鸽卵大小的琉璃,在摇曳的灯烛下闪烁着空洞而威严的光。
熏香用的是最上等的龙涎与苏合,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乳白色烟雾,从几尊青铜铸造的仙鹤、玄武香炉口中源源不断地吐出,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,试图掩盖那新木和油漆的味道,却因过于浓烈,反而带上了一丝甜腻的窒息感。
百官早已按“新朝”
品秩肃立。
崭新的袍服,绯、紫、青、绿,色彩分明,如同调色盘被打翻在这片空间里。
然而,许多人的脸上,那精心维持的恭敬之下,是难以完全掩饰的忐忑、茫然,甚至是一丝荒诞感。
他们如同穿着戏服的伶人,站在一个尚未熟悉的舞台上,等待着那未知的序幕拉开。
乐师们演奏着新谱的“雅乐”
,钟、磬、埙、笛齐鸣,音调被刻意拔高,力求恢弘,却总因少了岁月的沉淀与内心的真正认同,而显得空洞浮夸,每一个重音都像是在用力捶打一个空虚的胸膛。
阎象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,深紫色的朝服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,这代表着人臣极致的尊荣,此刻却像一副冰冷的铁甲,又似一道无形的枷锁,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低垂着眼睑,视线落在自己脚前那打磨得过于光滑的金砖上,砖面清晰地倒映出殿顶藻井的彩绘和摇曳的宫灯,光影迷离,如同他此刻的心境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投来的目光——有对其“功之臣”
地位的艳羡,有对其曾激烈强谏的不解与嘲讽,更有一种隔岸观火般的窥探,想看看他这个“愚直”
之人在此等场合,会是何种情状。
昨夜书房,那卷摊开至今未曾翻动的竹简,与那盏直至天明才黯然熄灭的油灯,见证了他内心无尽的挣扎与最终的、无奈的沉默。
“陛——下——驾——到——!”
宦官尖细而拖长的唱喏,如同利刃划破绸缎,骤然撕裂了殿中那份刻意维持的、紧绷的寂静。
所有臣子齐刷刷地更深俯,宽大的袍袖因这统一的动作而出窸窣的声响,如同秋风扫过林叶。
袁术,在左右宦官的簇拥下,缓缓走了出来。
他并未遵循古制穿戴玄色衮冕,而是别出心裁,身着一套明黄色的龙袍,袍服之上,用数以万计的金线绣满了张牙舞爪的飞龙、云纹和山河图样,龙睛皆以细小的深海珍珠点缀,在灯火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。
他头顶的冕旒,白玉珠串的数目远汉制,密密麻麻地垂落下来,几乎遮蔽了他大半面容,行走间珠玉碰撞,哗啦作响,显得既庄严又累赘。
他的步伐刻意放缓,每一步都踏得沉稳,试图模仿记忆中帝王应有的雍容气度,但那微微扬起的下颌,以及透过旒珠缝隙扫视群臣时,那无法完全抑制的、混合着亢奋、自得与一丝审视的目光,却将他内心的膨胀暴露无遗。
他在那高高在上的、镶嵌着无数宝石的御座中坐下,双手缓缓抚摸着鎏金扶手上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,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坚硬的触感。
这一刻,他魂牵梦萦了太久。
四世三公累世的清誉与权势,传国玉玺那“受命于天”
的冰冷质感,淮南之地丰饶的物产与兵力,仿佛都只是为了今日这座位、这身袍服所做的铺垫。
他清了清嗓子,那声音穿过厚重的旒珠传出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颤抖,并非源于恐惧,而是源于极致兴奋下的气血翻涌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
“谢陛下!”
山呼声在大殿中轰然响起,撞击在崭新的墙壁与梁柱上,引短暂的回音,却莫名显得有些虚,仿佛缺乏坚实的根基。
繁琐而冗长的登基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。
身着华丽礼服的赞礼官,用抑扬顿挫的腔调,高声诵读着告天祭文。
文辞极尽骈俪华丽之能事,竭力渲染着袁氏先祖的赫赫功勋与累世恩德,言之凿凿地论证着“火德已衰,汉祚已终”
的天象预兆,以及“土德将兴,仲氏承运”
的天命所归。